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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愿意找一个不负责任的医生, 看病吗?

1998-07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如今是一个保修和保险的年代。小到一双鞋一柄电动刮胡刀,大到楼房汽车桥梁和航天飞机。只要是明码标价的产品,质量不合格,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赔偿。物质精神可一揽子计算,精神通常比物质更贵。甚至连一台手术做差了,比如把没病的脏器当有病的给割下来了,都可以要求索赔。当然,脏腑是赔不出来的,赔的只能是钱。

保修的银河中,有一个黑洞,那就是书籍。只要不是缺页残页,没有退货这一说。你不能把某本书买回家,看完之后,说这个作者胡编乱造,对我造成了精神损害,我要求赔偿。书籍的赔偿,实际上仅限于印刷质量,和书的内在品质无干。看来作家这个行当,在必需为自己的产品岗位责任制的年代,享受到了规避甚至赦免风险的最惠待遇。

既然无可赔偿,那么对书籍这个行当,就该有更严格的规矩。要不,岂不是易孳生坑蒙拐骗和为所欲为?

书稿问世前,谁来鉴定它的内在质量?孩子都是自己的好,为公平起见,作者理应回避。再说究竟出不出此书,决定权通常不在作者。

作者可以写,但无人做后续工作,就是一叠稿纸或一张软盘,和更广大的人群不发生联系。是读者吗?读者的形象很模糊,半边脸像上帝,似有至高无上的权利,因为钱包在他们的兜里。半边脸像在日杂商店溜达的主妇,自己也说不清到底需要啥。好在一旦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,就会目光炯炯茅塞顿开,说啊呀呀,正中吾心!读者其实是被动的接受者。

出或不出某书的决定权,在出版社。书稿首先被出版者的眼光所过滤圈定,出版就先要有规则。在一个盗版横行,市场无序,法制不全的社会里,是不可能有好书真正的繁荣的。

写作的规矩,大象无形。没有规矩,不成方圆。我以为精神产品的生产者,应该比物质产品的生产者,有更严格的自律。因为精神世界更脆弱神秘,匪夷所思,也许是当了多年医生的职业习惯,我认为责任感是所有和人打交道的行业,最可宝贵的敬业核心。(也许有科学家会抗议,说是和人无关的研究,责任感也是万万不可少的。)

假如你生了病,到医院去。挂号的时候,人家对你说,请看这位大夫,他相貌英俊,穿着时髦,身材魁伟,学历很高,本行业工龄很长,给许多人看过病……只有一个小小不言的毛病,就是诊治的时候,马马虎虎,不太负责任。怎么样?挂他的号吧?我猜没有一个珍爱生命的人,会乐意犯在这样一位医生手心里。

别说是性命攸关的事,就是你在路旁修一双鞋,若是修好穿上走了没几步,刚粘上的后跟就又掉了下来,相信也会伶牙俐齿地要他返工。

写作者,要对他的产品,对属于精神范畴的那一部分,保证质量,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

我很欣赏刘庆邦先生,关于写作要有“含心量”的提法。写作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接,有一枚火炬跨越时空在传递。你把你的心粉碎了,搀进你的作品,真诚的读者就会领悟到你的那些话在表达什么。如果你搀进去的是赝品,是你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,那么被拒绝,实在是不算太惨的遭遇。

读者可以要求索赔。因为他购买你的书,花费了金钱,而他的金钱是他的劳动换来的。他愤怒,觉得他实实在在的劳动,被你所欺骗了,他有要求双倍偿付的权利。他读你的书,要挤出时间。所有的现代人都念念不忘,时间是编织生命的经纬。假如他付出了生命的一段光阴,得到的是你输出的精神的假冒伪劣,他当然有资格不善罢甘休。

首先对自己的心负责任,然后对别人的心负责任。我以为这是写作这一行当的光荣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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